“安渡因。”
黑豹低声提醒发愣的安渡因——让墨菲这种黑道头子等太久是一件危险的事。
安渡因是见过世面的人，应该不会被区区死人吓住才对，此时却在墨菲的搂抱下雕像一般一动不动，这让黑豹着实替他着急。
“如何？”
墨菲再次询问，胳膊稍微晃了晃，既是催促也是警告。以墨菲的臂力，想要夹碎安渡因的肋骨轻而易举，如果安渡因胆敢拒绝，墨菲一定不会让他活着走出仓库。
黑豹了解安渡因的脾气，那家伙是不可能甘心与墨菲合作的。他暗自后悔没有问清楚就把安渡因介绍给墨菲，导致自己的老主顾陷入生死的抉择——但黑豹的担心也仅限于失去安渡因这么一个顾客而已，他和安渡因并不是什么要好的朋友，实际上，黑豹真正的朋友只有公民积分和“玻璃渣”。
在众人的注视下，安渡因缓缓开口了。他既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而是抛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第六区，已经够惨了吧。”
“所以我来给它带来一点快乐。”墨菲保持着惊人的耐心，看得出他对安渡因期望很高。
“那只是逃避而已。”
“那至少我给了他们一个选择逃避的机会。”
看不出来，这个满身肌肉、紫色西服、挂金链子的大猩猩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全身上下散发着各种意义上的哲学气息。安渡因听说过，在异化之前，墨菲曾是个小有名气的政治家，对于人心的理解绝对不可小觑。
如他所说，“欢愉”是逃避现实的一种选择。在遍地都是伤痛记忆的第六区，有大把的人愿意倾家荡产购买它，即使它没有任何成瘾性，这些人也不可能戒断药物。
痛苦地挣扎于地狱，还是牺牲肉体换取片刻安宁，很难说哪方更好——或者更坏。
但安渡因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他深吸一口气，冷静又坚决地说：“我拒……”
突如其来的骚乱打断了安渡因的话。几个打手模样的家伙慌慌张张地从仓库外跑来向墨菲汇报：“头儿！来了来了！”
墨菲冷笑：“情报没错，布兰德，这可是你自投罗网。黑豹！”
“我来收拾。”
黑豹说着亮出爪子，一闪便没了踪影。
“等等，不是……”
闯进来的打手还想补充什么，墨菲却已经被不知哪里来的兴奋所支配，压根不想听他们多说。
外面的骚乱声越来越大，其中还夹杂着绝命的惨叫，应该是发生了激烈的械斗。几名绑红头巾的异人拼死突破守卫冲进仓库，刚举起手中的燃烧瓶就纷纷被一道黑影切开了喉咙。燃烧瓶掉在地上摔碎，火焰顺着油料四处蔓延，虽然还未波及到仓库里的易燃物品，却也把劳工们吓得丢下货物四散奔逃，场面混乱不堪。
【布兰德，是那个奴隶贩子，趁着这次墨菲进货，他带人来搞破坏了吗？能一路打到仓库这里，来头不小，甚至有可能是倾巢出动的总攻。真是够了，我只是来买个东西，好像被卷进什么不得了的江湖恩怨里去了。】
“看来咱们的生意要等会儿再谈了。”
墨菲一边淡定地对安渡因说，一边从紫色西装的内口袋里掏出一副镶钻指虎戴上。
“你们几个，看好那批货，尤其是药品仓库。剩下的人都给我抄家伙上，今天我就要扒布兰德的皮做双新鞋！”
说完，墨菲便在一众打手的簇拥下大呼小叫地往外冲去。安渡因想起来时一路上那森严到夸张的警戒，他明白墨菲不是在吹牛；有人向墨菲泄露了布兰德即将发动攻击的情报，这次布兰德恐怕真要载在墨菲手上。
可是这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自己只是个人畜无害的中立医生。抗生素已经到手，不趁着这天赐的良机赶紧开溜还等什么……哎我那么大盒抗生素呢？？
就在刚才，趁安渡因不注意，墨菲的一个小弟一把将安渡因手中的抗生素抢走跑开了——毫无疑问这是墨菲的授意。
【MD，老东西真狡猾，这种情况下还能算计我。】
安渡因一边骂，一边跟随劳工等去往仓库更深处避难。越来越多的异人冲进仓库打砸抢烧，他们统一绑着显眼的红头巾，这在乱斗中为墨菲他们提供了鲜明的目标，几次呼吸之间，那些人不是被来去无踪的黑豹割喉，就是被墨菲磨盘大小的铁拳击飞，有一个甚至撞到了高高在上的天花板，与梁上照明灯的老旧供能线纠缠在一起。
不太对劲。
安渡因停下脚步，躲在某个大货箱后面观察。理论上，主场作战且准备万全的墨菲一方应该占据绝对优势才对；可纵使墨菲和黑豹战斗力爆表，仓库外的敌方打手却越聚越多，局面大有一边倒的趋势。
墨菲的手下被谁干掉了吗？
这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随着一声“都住手”的高喊，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仓库门口。
秃顶，长脖子，粗糙的红皮肤，竟然是才分别几小时的秃鹫！？
与他一同出现的，还有二三十名全副武装的卫兵。他们训练有素地分两队涌入仓库，右手持电击矛，左手举着晶石枪，枪口对准墨菲等人。
要不是亲眼所见，安渡因怎么也不会相信秃鹫能掺和进来。那家伙虽然贪，但生性胆小，就凭手下那么几十个比流氓战斗力强点有限的D、E级治安卫兵，就敢突袭底下黑市的巨头？就算和布兰德沆瀣一气，这也不像是秃鹫敢做的事情。
马上，一个两边獠牙挂着金质圆环的野猪男出现在秃鹫左后方，他的身边簇拥着众多拿砍刀和撬棍的异人。而秃鹫的右后方则是个长着鳄鱼头的男人，戴宽檐帽，打扮得像个牛仔，正用一把一米五长的巨大霰弹枪支撑着身体；他没有带小弟，但看上去比那头野猪更为危险。
“野猪布兰德和鳄鱼高尔。这俩家伙为了吞并墨菲的生意竟然会联手，再加上秃鹫不知从哪招来的大家伙，这次墨菲栽定了。”
耳边响起的声音吓得安渡因差点跳起来。扭头一看，原本活跃与战场中心的黑豹竟悄无声息地潜到了自己身边，自己半点都没有察觉——不愧是号称拥有百分之百暗杀成功率的雇佣兵。
“大家伙是指……”
“B级以上改造人，不好对付，打这群渣渣更是砍瓜切菜一样。”黑豹向某个方向瞟了一眼，那边正爆发出近乎夸张的骚动，碎砖瓦和墨菲的手下一起满天飞。
“不帮他吗？你不会轻易放弃委托吧。”安渡因问。此时的秃鹫正大声宣读着墨菲走私、聚众斗殴一类的罪状，绑红头巾的打手们在一边窃笑。在秃鹫前方不远处，墨菲低着头不知作何感想，最后的死党们背对着他围成一圈，与四周的卫兵对峙。
“我接下的委托是‘保护货物不受布兰德势力的破坏’，可没有和治安卫兵硬扛这一条，也没有涉及到高尔。”
安渡因喃喃自语：“可惜了，连墨菲这么精明的人也被摆了一道，不过他最大的失策还是秃鹫，要不是他搅局，就算布兰德有高尔的协助也不一定能拿下仓库。”
“黑市三家都出钱供着秃鹫，秃鹫一直以来也对这边的生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现在看来他的胃口又变大了。”黑豹少有地露出厌恶的表情。
他拍拍安渡因的肩膀：“墨菲的报酬我是拿不到了，不过我还能拿你那二百。跟我来。”
安渡因向仓库门口看了最后一眼。穷途末路的墨菲一声狂吼，不顾一切地朝秃鹫扑去，想要拉这个无耻小人陪葬！卫兵们的电击矛毫不犹豫地刺上去，却被墨菲的手下用身体阻挡，空气中顿时弥漫起一股焦糊味，但这并不能阻止墨菲铁拳的阴影覆盖秃鹫整张脸。
秃鹫已经吓得无法动弹，下一秒即将变成一坨肉饼。就在这时，牛仔鳄鱼高尔懒懒地抬起了霰弹枪。
枪响，一切归于沉寂。
“走。”安渡因对黑豹说。
安渡因跟着黑豹从仓库的后门溜出去，在混乱不堪的街道上狂奔。墨菲的残党还不知道老大已死的消息，与那些绑红头巾的敌方打手做着最后的殊死搏斗；加上惊慌失措横冲直撞的仓库劳工，每跑上十几米，安渡因和黑豹就得停下来躲避飞来的凶器或撞来的人。有几座仓库已经燃起大火，无法及时散出去的滚滚浓烟淤积在地下黑市的穹顶上，一寸寸压下来。
“十三号仓，‘欢愉’和其他药品放在一起，”黑豹急匆匆地说，同时一抬手，轻松夺下朝安渡因挥来的砍刀，反手又**袭击者腹部，“我记得你挺能打的吧？自己找点东西防身，别光指望我。”
安渡因苦笑：“我不想再对人类动手了。”
“那你天天还和裱字修女打那么起劲？”
“噗！别听斑猫瞎说，只是偶尔吵两句罢了。”
黑豹点点头，冲上前去把两个拦路打手的脑袋“咚”地撞在一起。他本不是什么八卦的人，但天天听斑猫讲安渡因这安雯那的，不自觉地就会对这对冤家上心。
在黑豹的护送下，安渡因平安来到了十三号仓库门前，刚刚那个蝇男研究员就倒在不远处的地上，脑袋被钝器敲碎，流了一地恶心的黄绿色液体。
仓库的门半开着，里面有十来个墨菲的小弟以及几具绑红头巾的尸体。墨菲的手下们正在一个干部的带领下把一袋袋“欢愉”装上推车，准备转移。
【他们大概无暇顾及一个顺手牵羊的小贼吧。】
这样想着，安渡因背靠墙壁偷偷溜进仓库，与墨菲的手下们隔着几个货箱开始搜索。
打开一个袋子，白色粉末，是‘欢愉’；再开一个，白色粉末，还是‘欢愉’。安渡因随机拆了二十几套包装，九成以上都是那玩意，剩下的则是些市面上常见的药，就是不见抗生素的踪影。
【‘欢愉’的量也太夸张了吧！按照这个比例，仓库里这些药够弄死半个第六区的人了，如果让它们按墨菲所想流到市面上的话……】
不对不对，现在不是担心这个的时候！
“黑豹，你那里有没有什么发现……”
安渡因刚一开口就被黑豹按倒在地。几乎就在同时，一队人闯进仓库，抬起手中长枪一通乱射！
【魔导步枪……又是治安卫兵？不，那是只有军方才配备的武器，秃鹫的手下也没有这么先进的装备！】
第一批持枪者向四周倾泻完毁灭性的光束后立刻半跪下更换魔晶石，第二批人熟练地跟上，几乎无缝衔接。密集的光幕从安渡因头顶掠过，几轮齐射过后，墨菲的手下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变成了一堆残肢碎肉，“欢愉”的粉末在空间里弥漫。
“继续，别留活口。”
“牛仔鳄鱼”扛着霰弹枪进入仓库。在他身边有个小个子的研究员领路，安渡因认出他就是刚才那些助手其中的一个。
高尔似乎并不担心“欢愉”被毁。枪手们背靠背，组成方阵缓慢向仓库中行进，用这种严谨的战术，就算秃鹫手下几十治安卫兵突然跳出来恐怕也不是对手。
黑豹向安渡因打起手语：仓库后方，通风口，逃。他还重点指了指仓库角落的一个货箱，示意安渡因抗生素就在那儿。
高尔的手下端着枪走到仓库中间，因为吸入“欢愉”的粉末，渐渐一个个不受控制地大笑起来，阵型乱作一团。安渡因在笑声的掩护下朝着黑豹所指地点匍匐前进，不忘用衣物掩住口鼻——他可不想变成那种癫狂的样子。
高尔倚着门，冷漠地看着手下在“欢愉”的刺激下发疯。安渡因顺利地到达通风口附近，在阴影的掩护下猫一样拱起身子，顺手撬开身旁一个木箱。
冰凉的触感，玻璃小瓶，真的是抗生素！黑豹这家伙靠谱啊！咦，黑豹人呢……
算了，那种家伙绝对不会有事的。安渡因抱起一个盛有抗生素的木盒，还嫌不够，大把大把地抓起玻璃瓶往自己兜里装。每一剂抗生素将来都有可能拯救一条生命，他恨不得把整个仓库搬回去！
所谓乐极生悲，一个玻璃瓶从安渡因手中滑落，“啪”地摔碎在地上。枪手们的狂笑声仿佛被这清脆的声响打碎，他们毫不犹豫地举枪，射击！
【WDNMD！】
安渡因敏捷地滚向一边，裤兜里的玻璃瓶被压碎，几块碎片扎进大腿。他刚刚站过的地方瞬间被光束所吞没，没来得及拿走的抗生素在轰鸣中和木箱一起碎成了渣。
“哈哈哈哈，你们几个，哈哈，看看去。”
一个抢手一边大笑着一边发号施令。安渡因忍住疼痛站起来，一把扯下通风口的铁栏，拼命往里钻。铁栏坠地的声音让枪手们加快了脚步，再向前一个货箱，安渡因就将暴露在他们的枪口之下——
【来不及了！】
走在最前面的枪手一眼便发现了安渡因。他大叫着举枪瞄准，致命的光芒在枪膛中凝聚……
就在这时，咔嚓一声，灯灭了，仓库里立刻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所有枪手同时紧张起来，无数枪口亮起，仿佛夏夜的星河，但这恰好为黑豹提供了攻击的目标。
“啊——”
一声惨叫响起，一个光点熄灭。呼吸之间，这样的事情发生了数次。恐惧的枪手们对着声音的来源胡乱放枪，却根本无法阻止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偶尔会有人借着魔导步枪发射瞬间的光亮看到一个鬼魅般模糊的黑影，这也成为了他们今生最后看到的影像。
一直倚在门口漫不经心的高尔突然来了兴致，他从怀里摸出根巨大的雪茄点上，义无反顾地踏入仓库的黑暗中。
【真是够了。】
安渡因费力地钻进通风口，在狭窄的通道内蠕动。每动一下，大腿的伤口处都会传来剧痛，不用看也知道整条裤腿都已经鲜血淋漓；背后高尔霰弹枪发射的声音依稀可闻，说明黑豹还在与其纠缠，能在黑豹最擅长的战场中坚持这么久，从那鳄鱼手里逃脱还真是幸运啊。
刻意错过几个出口后，安渡因才从管道里钻出来，扑通一声跌落在地。外面的灯光让安渡因眯起了眼，他把紧紧护在怀中的抗生素盒子举到面前，欣慰地轻叹一声。
盒子完好无损，总算没有白忙。
下一秒，一只手就从安渡因手中接过了木盒。
是奸笑着的秃鹫。
通风口的出口，密密麻麻围了几圈面无表情的治安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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